“我身为定国公之子，拜师不可草率。” 乐无异双手握紧桌案边缘，呐呐言道，“要待良辰吉日，精备束脩，方可行礼拜师。” 他瞧谢衣仍在微笑，并无不快之意，才极小声补充道，“再者，为我师者，需久经考校，德才过人才可。”
谢衣修长的手指在桌上交叠，“哦~如此说来，我愿收无异为徒，无异却信不过我堪当其师？“
乐无异脸上的红色瞬间又艳了一分，慌忙摆手道：“不不不，我并非此意！郎君才智无双，只是……只是……”他急的双目都比平常湿润了，对上谢衣戏谑的目光心若擂鼓，却咬住嘴唇不肯松口。这人欺负他时，也曾这样看他。心结虽解，让他如此拜师，总是有些不甘。
“罢了。”谢衣笑着摇头，直起上身微微退后，“是我太过心急，唐突了小郎君。还要请小郎君不要介意。”
乐无异嗫嚅了句“无妨”，手忙脚乱地捉住茶杯灌了口冷茶，以解自己面上快要烧起来的温度。
他盯着桌案不敢抬头，谢衣便瞧着他头上翘起的那缕头发状似钻研，害得乐无异浑身起了烧似的又热又软，却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来。
末了还是谢衣轻咳一声，仍是带着笑意地道，天色已晚，送小郎君回家可好。乐无异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好。
时近宵禁，路上行人三两无多。乐无异行在谢衣身侧，但觉自己心跳如雷，对方却步履沉稳，一副泰山崩于前都不会改色的模样，心中隐约不甘又无可奈何。
他自小锦衣玉食，一番平顺，生平第一次吃亏便在谢衣手中，几次较量落于下风，却在知晓对方与己志愿相投时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方才谢衣似真似假的逗弄，让他心神大乱，那幅要笑不笑的样子，更勾出了他心里一些模糊的渴望。
至于那渴望是什么，乐无异不甚明了，也不愿细想。对谢衣，也只好避而不答。
他这么一路琢磨，到家门口还被谢衣拽了一把才停住脚步。谢衣面上的笑容总算不再戏谑，正正经经与他行礼作别。
月上中天，谢衣清浅的笑意笼罩其中，分外柔和。他宽大的白袖翩然抖动，在乐无异恋恋不舍的目光中转身离去。
第二日乐无异早早起床梳洗，前去大门途中碰上朝会归来的父亲，还叫对方好一阵讶异。然等了约莫一刻，本约好前来府中接人的谢衣却未出现，只托仆役带来书信一封，对突发公务以至不能履约致歉后，让乐无异带他绘就的木簪图去闻香楼找一名桢姬娘子探问。
乐无异再三读过信上寥寥几句，心中难掩失望。但既是谢衣所托，他便收好信件前去闻香楼。
他出门时天阴未雨，少年人不爱啰嗦，便没拿油伞，离平康坊还有一个巷子时，天上却淅淅沥沥落下雨来。
乐无异暗叹一声，紧了紧衣襟，护着前胸向眼前酒肆檐下跑。因未至午膳，内堂并不热闹，倒是檐下也站了一人，同被雨困着听内堂掌柜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那人身量与乐无异相仿，见他侧头打量便转过头来微微一笑。
乐无异一愣，正擦着额头水汽的手停了下来。
此人年龄颇轻，看上去比乐无异还小了两岁，眉目生得极为俊俏，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似会说话般灵秀，这样笑一笑，眉间弥漫的雾气散开，竟是从未见过的好看。
乐无异呆呆看他，连话也忘了说，还是对方轻咳一声才唤回了神思，顿觉赧然。他转身面对这陌生的少年，拱手行礼道：“见过郎君。”
少年抬手对他回礼，眼神不加掩饰地直盯着他双眼，一会儿便叫乐无异不自在起来。他唇角的笑容散去，整个人便显得十分冷淡，打量的眼神有如审视，眉宇间却似含着愁绪。乐无异在此等目光下渐渐招架不住，只得轻咳着转开脸去盯着檐外雨幕。好在那少年瞧着乐无异不再看他，似乎觉得无趣，便也只去看逐渐稀拉的雨滴。
再过片刻，雨幕成了稀疏的毛毛雨时，乐无异伸手出去探了探，确信不会洇湿怀里的图画，便裹了裹前襟快步走出屋檐。
路上除他之外并无他人，方才身边那个少年未如他一般走入雨雾，很快就被乐无异忘在身后。他时而用袖子抹抹糊在脸上的细雨，在小巷里避着水坑快步而行。
往日门庭热闹的闻香楼因为时辰和天气分外冷清。乐无异踏入时，被四周百无聊赖的姑娘们突然亮起来的眼神唬了一跳。往日他若是见了这些颜色姣好的女子一拥而上必定是不知所措又隐然兴奋。而今怀里那张轻轻薄薄的纸却仿佛定海神针般，压着他全副心思。
他略微躲了躲面前的姑娘伸过来的丹寇，客客气气地道：“各位娘子有礼。请问能否请桢姬娘子出来一叙？”
面前的姑娘们顿时捂着嘴笑起来，乐无异不自在地抬手挠头，看着她们纷纷退后，把一个身着绿衣的姑娘推到自己面前。
绿衣姑娘敛身行礼，嗓音柔柔弱弱地道：“得郎君青眼，奴感激万分。不如郎君随奴上楼小叙？”
乐无异赶忙摆手道：“不必不必，我来只是有事想询问姑娘。便在这里问也可。”
他周围的姑娘又捂着嘴笑开，乐无异尴尬低头，从怀中抽出谢衣的画来，“敢问姑娘，可曾见过周围之人有谁佩戴这样的发簪？”
桢姬从他手中拿过画作，小声赞道：“这图画得可真好。”
乐无异心中隐隐有些骄傲，又对画作落于他人之手有些不适，想拿回来却怕冲撞了桢姬。他正不知所措之际，身后突然传来推门的响动。姑娘们与他齐齐向门口看去，只见来人头顶微潮，几分狼狈却难掩风华，正是先前与乐无异一同等雨之人。
此时不知是谁娇呼一声，声音中难掩欢欣：“十郎，你回来啦！”